梦幻旅游者第238章 葬礼戏台
秦可卿的死讯砸进宁国府时贾珍正倚在暖阁的熏笼边捻着一串油亮的蜜蜡佛珠。
小厮连滚带爬扑进来抖索着嗓子喊:“老爷!东府……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佛珠“啪嗒”一声砸在青砖地上滚了几滚。
贾珍那张保养得宜、泛着富贵油光的脸霎时僵住血色褪尽。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怪响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颈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趔趄着就要往外冲。
动作太大带翻了手边小几上一只甜白釉的茶盏。
清脆的碎裂声炸开茶水混着碧螺春的残叶泼溅在他簇新的玄色福字纹锦缎袍角上洇开一片深色的、难看的湿痕。
他浑然不觉只是踉跄着扑向门口仿佛那扇门后不是死亡而是什么他必须立刻抓住的东西。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嚎撕裂了宁府清晨的寂静尾音打着颤拖得老长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鸦。
贾珍扑在秦可卿灵前涕泪横流捶胸顿足那悲痛几乎要将灵堂的顶子掀翻。
“怎么就走了!你叫我……叫我……”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把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棺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满屋的丫鬟婆子跟着抹泪无人敢上前劝解。
贾珍哭得情真意切涕泗滂沱只是无人留意他那件昂贵的锦袍袖口被眼泪鼻涕糊得一片狼藉唯独心口处那片被茶水泼湿的暗渍反而在混乱中被揉搓得淡了些只留下一点模糊的水印子像是某种无声的嘲讽。
宁国府的门槛一夜之间被奔丧的靴履踏得锃亮。
吊唁的帖子雪片般飞来素白的灯笼高高挂起府门洞开灯火通明映照着门内门外一片兵荒马乱。
抬祭礼的粗使小厮吆喝着撞成一团;管收礼簿的先生急得满头汗笔尖在纸上洇开墨团;婆子们端着茶水点心穿梭互相埋怨踩了脚;更有那偷懒耍滑的躲在廊柱后头嗑瓜子瓜子皮撒了一地被慌乱的脚步碾进尘土里。
哭声从内宅深处一阵阵传来摇山振岳声嘶力竭衬得外院这乱哄哄的景象更像一场荒腔走板、锣鼓喧天的闹剧。
治丧的担子最终还是重重压在了王熙凤肩上。
贾珍从地上抬起那张涕泪纵横的脸一把抓住闻讯赶来的凤姐的衣袖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的浮木:“好妹妹!你侄儿媳妇没了我这心……乱得跟麻一样!府里上下没个主心骨求妹妹好歹替我辛苦几日料理料理……只求体面风光如何办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那“尽我所有”四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凤姐踏入宁国府正厅时脚下踩碎了几片遗落的瓜子壳发出细微的脆响。
她凤眼微抬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厅堂。
几个管事娘子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眼角余光却互相瞟着带着不易察觉的轻慢与试探。
凤姐在主位坐下乌木扶手冰凉。
她并不看人只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撇着浮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既托了我我可就要说几句丑话了。
头一件人口混杂东西丢了算谁的?二件差事推来推去临了谁兜着?三件银子流水似的淌支了冒领了谁查?四件有人累死有人闲死凭的什么?五件……” 她顿住抿了一口茶眼皮一撩寒光射向一个衣着光鲜、神态倨傲的管事“仗着有点脸面就不服管束没脸面的想上进也没门路!这五件可是宁府的病根子?” 那被盯住的管事脸上的倨傲瞬间僵住额角渗出细汗。
厅堂里落针可闻只余下凤姐茶盏盖碰着杯沿的轻响。
规矩立起来了板子也见了血。
一个睡迷了迟到的执事仆役被拖到院中长条凳毛竹大板结结实实二十下。
皮肉拍击的闷响和惨叫声在肃杀的空气中回荡。
凤姐就站在廊下看着身上裹着厚厚的银狐裘手里还捧着个精巧的暖炉。
她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语气也并非疾言厉色反而透着点家常的闲适:“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
本想饶你一回” 她微微摇头声音冷了下来“可头一遭就宽了往后还怎么管?不如现开销了干净。
” 那仆役的惨叫声渐渐微弱下去院中众人噤若寒蝉看凤姐的眼神再不敢有半分轻忽。
这哪里是来治丧分明是来立威用别人的血肉铺就她王熙凤在宁府通行的路。
喧嚣暂歇的深夜灵堂里白烛高烧烟气缭绕。
凤姐累极了歪在灵堂侧间歇息的软榻上身上搭着条薄毯。
烛影在眼皮上跳动神思恍惚间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奇异冷香幽幽袭来。
她勉强睁开眼只见秦可卿穿着一身极华贵的衣裙仿佛不是新丧倒像是盛装赴宴笑盈盈地立在榻前面容是生时未有的光艳照人。
“婶子好睡?” 秦可卿的声音也轻飘飘的带着回响“婶子是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及如何竟忘了两句俗话?‘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
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婶子细想这宴席能吃到几时?一日倘或乐极悲生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岂不白担了诗书簪缨之族的名头?” 秦可卿的身影向前飘近了些声音愈发恳切“趁今日富贵婶子何不在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便是有罪这些产业也入不得官;再将家塾也设于此……便是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 那话语清晰无比字字句句敲在凤姐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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